【推荐】我在东莞的最后一篇日记：关于小姐和其他

我经常到处逛。繁华地段是属于年轻人的，我更喜欢安静的小巷子。 

东莞工业发达，很多本地人过得很舒服，租地给企业建工厂，租房给打工仔住，村里还有几万到十几万分红。他们每天不干活，除了收房租就是打牌。这里有钱人很多，但也有穷的。

每天下班都会经过一座桥，桥下是一条腥臭的河，不知被哪工厂所污染。桥边有一个卖菜的老奶奶，她八十多岁，满头白发，身体瘦弱，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，只能伸出手指来告诉你多少钱。她摊开一张小手帕，安静地坐在地上，每天都能看到她。她卖的菜很少，永远只摆着两个小菜篮。有时城管会赶她走，大声地骂她。她眼中含泪，小心地把零钱包在手帕里，慢慢往小巷子走去。（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，或许以后也见不到她了吧。唉，安静的老奶奶…）

在一条老街，我买了个煎饼正准备吃。这时一个老清洁工经过我的身边，他拉着垃圾车，牵着一个小男孩。小男孩很漂亮，一双水灵的大眼睛，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手中的煎饼，回了好几次头，委屈的眼神让我难以忘记。老清洁工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，腰却挺得很直，对周围的热闹不屑一顾，拉着孙子大步往前走。我想跑过去把饼给小孩吃，看到他爷爷坚定不屈的背影，却发呆了。等我回过神来，他们已经走远了。

附近有一个偏僻的小胡同，那里狭窄又潮湿，到处都是积水和垃圾，墙上贴着手写的对联。这是一个简陋的垃圾回收点，住的几户人像老鼠一样活着。在中国，贫富差距巨大，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，反倒是我意外看到他们的横联“振兴中华”。说实话，心里很难受，但是瞬间又充满了力量，连他们都如此坚强生活着，我工作和生活上的那点屁事又算什么？

（正能量这个词让我反感，这几年我看到很多人和事，它们并不美丽，甚至是残缺的，却深深触动了我。真正的正能量，不是躲在象牙塔里赞美世界，而是见识了它的丑陋和残酷，却仍然爱着它。其实人和树是一样的，越是向往高处的光明，根就越要伸入黑暗的地底。温室的花朵虽然美丽，但暴风雨来临时，它会明白世界属于谁。）

小巷里不但住着贫民，也住了很多妓女。她们在繁华的地方工作，在简陋的小巷居住。有时在小巷走着，一转弯就能看到几个妖艳的小姐在排队化妆。原来这里是某酒店的后门，附近美甲、化妆、小吃店密布，她们在打卡上班。有时路过医院诊所能看到一些漂亮的女子，她们有健康证，定期检查。

东莞色情业发达，确实是如此，这里产业庞大，有很多红灯区，洗浴场所到处都是。有时我在外面买瓶水、吃顿饭，都能看到十几个小姐。她们大部分是从工厂出来的，在工厂里每天加班，有的还上夜班，却挣不了钱。她们从正规的洗脚和按摩开始，逐渐做上了小姐。说要赚一点钱就离开，那是不可能的事情。过惯了这种生活，谁还愿意回厂里打工吃苦？

我当时住在某镇的红灯区附近，每天傍晚都能看到三四十个女孩子，坐在电动车司机后面，朝某个方向驶去。她们脸上涂的粉比墙壁还白，在那扇白色的墙壁后面，藏着稚嫩的脸颊。电动车转弯时，一个女孩担心坐不稳，小心地用手拉住电动车司机的衣服。不知道为什么，我轻轻笑了，原来她们也渴望安全感。

她们的护花使者，那些电动车司机都是健谈的人，他们会告诉你很多事情。他们有些人白天上班，晚上载客。运气好的时候，他们在红灯区一晚就能载二十个小姐，几分钟的路程收五到十元，一晚能挣两百块。但红灯区有几个老乡帮派，不是谁都能来这里吃这块肥肉。

我坐上了他们的电动车，然后就知道了哪几个小区有游泳池，哪里商店比较密集，哪里租房最安全。然后我就用其他方式去这些地方，因为他们的车太贵了。

除了妓女和贫民，小巷子里面还有第三种人，一些自力更生的小生意人。有一次，我逛街时听到卖烤面筋（一种小吃）的大叔在用客家话和别人聊天，他们谈到了生意收入，我老家就是说客家话的。于是我操着普通话过去买了几串，听到他们说每天能卖多少，一个月能挣四千。于是我上了旁边电动车司机的车，聊了几句我就说，进厂做普工底薪很高，那些卖面筋的有啥意思，一串挣几毛钱，一天卖得了多少串？司机听了我傻逼的话，就忍不住反驳我了，把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。原来真能卖那么多，他亲自数过。

这里还有一个卖烤面筋的青年，带着山村特有的纯朴，但生意很差。我觉得奇怪，就买来尝一下。嗯，他应该尝一下自己做的东西，软绵绵的，口感不好。他们的面筋粉都是一样的，如果他买一块手表来戴戴，就会发现他烤的时间比另一个人长了十几秒，面粉失去了弹性。

其实他的配料更好，如果他愿意在家做做实验，把各种时间和火候都试一遍，并且做记录，或许会找到最佳的加热时间和火候呢？如果他再去隔壁那条小街喝杯茶的话，可能会发现：工厂那些年轻工人下班都经过那里，很多女工在那里逛，而且老爱吃东西。一个在桥边卖不出毛巾的人，都在那条街找到了顾客。

东西一旦卖得好，很快就会有人跟着做，结果生意又难做了。很多生意做得好的，都有当地势力在插手。中国农业也是这样，什么东西价钱高，大家就一窝蜂去种。种的人多了，结果等到收成的时候，大家都挣不了钱，又纷纷改种其他作物。过年时我爸还笑着说，今年的白糖太便宜了，才两元多，肯定有很多农民砍掉甘蔗改种其他，明年或后年种甘蔗的人应该能卖个好价钱。